很少有什麼比錯誤的二分法更讓我生氣的了。它們讓我感到反胃；它們使我苦惱嘆息。福音派圈子裡經常容忍令人作嘔的錯誤二分法，比如：我們應該陶醉於基督的恩典還是追求個人的聖潔？我們應該講真理還是表現出同情心？牧師蒙召是餵養羊群還是抵禦狼群？牧師應該教導丈夫在婚姻中作頭的聖經原則，還是保護羊群中受虐待的人？
當然，我們還可以列舉下去，但我不想給你列出更長的清單，免得你跟我一樣因這些例子而產生「屬靈的反胃」。然而，我想處理的是一個特別的錯誤二分法，它是迄今爲止最糟糕的二分法。在所有讓我面露愁容的例子當中，沒有一個像這個老掉牙的例子那樣可能毀掉我一天的心情：我們應該關心教義，還是應該簡單地跟從基督？這種愚蠢的錯誤二分法還有另一個版本：我們的基督教信仰應該是以基督和福音書爲基礎，還是以保羅和書信爲基礎？而可悲的是，這種說法還披著學術的外衣。
這種抉擇背後的假設，是基於一種黑格爾式的歷史辯證觀點：福音書代表著一個簡單的基督，祂教導簡單的信息，帶領了一群簡單的門徒。到了某個時刻，保羅把水攪渾了，他用讓人頭暈的教義把一種簡單的生活方式變得複雜，並用哲學上吹毛求疵的精神污染了純粹的宗教信仰。這個荒唐的理論繼續說，保羅把一個街頭木匠變成了神。雖然這種說法被大多數福音派斷然拒絕了，但當他們中間一些人把保羅神學與耶穌的實踐性教導對立起來的時候，這些人採用的仍然是該理論的一個精簡版。
當然，問題在於這樣的概念在兩方面都是錯誤的；保羅的觀點是非常實際的，而基督的話語在教義上的深刻程度令人歎爲觀止。我在這裡要談的正是後一點。雖然我很想簡單地說：「聖經中的每個詞都是『紅字』，因爲基督通過聖靈默示的聖經話語（包括保羅書信），對祂的新婦說話，並揭示出三一神的榮耀。」然後就此結束我的論述。但是，我先不做任何假設，並樂意接受挑戰。如果我們僅僅侷限於福音書中基督的話語和行動，我們是否還能看到主耶穌對教義的關注？
答案是肯定的。現在讓我解釋一下。
非常肯定的是，耶穌確實關心純正教義，這一點可以從祂所做的得到證明：祂多次教導在教義上無知的人，並糾正在教義上被誤導的人。例如，基督在《約翰福音》中的教導。祂用許多帶有「阿們，阿們」的陳述，表明祂是神聖的教義教師（約1:51, 3:3-5, 3:11, 5:19、24, 6:26、32、47、53, 8:34、51, 10:1、7, 12:24, 13:16、20-21、38, 14:12, 16:20、23, 21:18)。也許在《約翰福音》33:1-21 基督與尼哥底母的對話中，可以找到耶穌這一角色最具標誌性的例子。無論你怎麼看待這段對話，其中一個引人注目的細節是，耶穌生氣地問：「你是以色列人的先生，還不明白這事嗎？」（3:10）誠然，對尼哥底母來說，把以色列的聖經（特別是《以西結書》36:25-27）與談話之間這些關於重生的要點聯繫起來，在教義上可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工作。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指望有什麼人能理解耶穌這裡的教訓，肯定會是「這位」以色列人的先生——尼哥底母自己。然而在這裡，我們看到尼哥底母這位先生正在接受教導。如果我們接受耶穌不關心教義教導的假設，那麼我們將不得不堅持，祂對尼哥底母也是同樣的態度——但我得趕緊提醒你，尼哥底母的職業就是教導教義。
當我們翻到《約翰福音》的下一頁時，我們看到耶穌仍在教導那些在教義上無知的人。這一次，學生是井邊的撒瑪利亞婦人，而主題特別關乎合宜的敬拜。祂說：「時候將到，如今就是了。那真正拜父的，要用心靈和誠實拜他，因爲父要這樣的人拜他。神是個靈，所以拜他的，必須用心靈和誠實拜他。」（約 4:23-24）許多當代的解經家認爲，耶穌純粹是在談論敬拜者的內在傾向和正在發生的劃時代變革。撒瑪利亞人和猶太人正爲禮拜的合宜地點爭論不休時，耶穌來了，祂就是神的同在。隨著成爲肉身的道來住在人中間（參約 1:14），敬拜有限定地點的時代被永遠改變了，所以，敬拜者「靠著聖靈按著真理」（新譯本——譯者注）敬拜的時代現在已經到來——或者說，以誠實和知識敬拜。從表面上看，我認爲這是對的，而且本身就是教義教導。但即使在這裡，基督教偉大傳統的見證也會呼喚我們聽到耶穌話中的一個邀請，讓我們進入甚至更深/*層的教義思考。畢竟，「真理」和「聖靈」在聖經的其他地方（事實上，甚至就在這同一卷福音書中）都是賦予三位一體中第二和第三位格的名字。大巴西流（Basil the Great）寫道，
如果我們說在聖子（真理）裡的敬拜是在聖父的形像裡獻上的敬拜，那麼對於在聖靈裡獻上的敬拜，我們也能說同樣的話，因爲聖靈本身就啓示了主的神性。在敬拜中，聖靈不能與聖父和聖子分開。如果你一直在聖靈以外，你根本就不能敬拜，而如果你在祂裡面，你就無法把祂和神分開。光不能與它所照亮的東西分開，而除非聖靈光照你，否則你不可能認出基督，即那不可見之神的形像。[1]
如果巴西流這裡的見解有些道理的話，那麼耶穌在《約翰福音》第 4 章中所提供的，就不僅僅是給撒瑪利亞婦人的關於正確敬拜地點的教義教導。祂還向我們所有人提供了關於三一神的彼此相通，以及三位一體不可分割的行動的教義教導。
耶穌在教義上糾正人的另一個受歡迎的例子是，祂對撒都該人說出了像保羅那樣直截了當的判斷：「你們錯了，因爲不明白聖經，也不曉得神的大能。」（太22:29）在整個福音書中，我們看到耶穌指出了撒都該人的許多問題，但至少一個主要的問題是教義上的。這次責備的背景與法利賽人和撒都該人之間的學術辯論有關。如果我們接受要麼關心教義、要麼跟從耶穌的教導這種錯誤的二分法，我們會期望我們的主迴避撒都該人提出的關於婚姻和復活的假設性問題，而只是提供某種「實踐性」建議。但相反，祂毫不含糊地告訴他們，他們在教義上被誤導了，並且祂把祂關於復活的教導放在了這句包羅萬有、內涵豐富的教義信條中：「神不是死人的神，乃是活人的神。」（太 22:32）
甚至基督的倫理訓誡也包含著重要的教義教導。例如，登山寶訓。當然，在《馬太福音》第 5-7 章中，收集有關正確實踐的教導是合適的，但絕不能將此類教導從其神學背景中抽離出來。我們在這裡找到的是對天國生活的描述，是正在開創其國度的以色列的王說出來的。這些倫理教導是在關於耶穌自己的重大的教義教導中進行的：祂正在地上建立雅威（耶和華——譯註）的國。我們當中有些人難以領會這個宏偉的潛臺詞，是由於缺乏想像力；若我們讀到《馬太福音》5:11-12 中基督的話而不感到希奇，這說明我們太愚鈍了，最好能擺脫這種愚鈍。「人若因我辱罵你們，逼迫你們，捏造各樣壞話毀謗你們，你們就有福了。應當歡喜快樂，因爲你們在天上的賞賜是大的。在你們以前的先知，人也是這樣逼迫他們。」只是我們爲之受逼迫的那一位到底是誰呢？耶穌的回答是：「就是先知們爲之受逼迫的那一位——就是我。」
耶穌說：「爲我的緣故，你們將要受到逼迫，先知們也是爲我的緣故受的逼迫。」然而，我們如果穿越到過去，問先知們：「你們是爲誰的緣故受的逼迫？」他們無疑會回答：「雅威；天地的主，獨一的神。」我們真的認爲耶穌基督期望我們以無教義的方式展開這個邏輯嗎？從登山寶訓的一開始，基督就提供了關於雅威——舊約眾先知的神——的重要教義教導：雅威已經取了肉身，如今在「八福」篇中以神的權威講話。
在登山寶訓中的教義教導不止於此。耶穌繼續向祂的聽眾保證，祂來不是要「廢掉律法和先知」，而是要成全（太 5:17-20），這在以色列的聖經和基督的生平與事工之間，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聯繫。要建立這樣的聯繫而不對特殊啓示的教義進行評論是不可能的——神一開始通過律法和先知說話，而根據耶穌的說法，同樣的信息在祂的身上成就了（參來1:1-2）。耶穌在這裡也做出了明確的基督論宣告：如果雅威做出了應許，而基督接過履行這個應許的責任，祂就不能不以神的名來稱呼自己。
這只是登山寶訓中的教義教導的一小部分，更不用說我們從主禱文中學到的本體論神學。在主禱文中，聖子神教導我們用和祂一樣的話禱告，稱神爲「我們的父」（太 6:9-13）。以及，基督關於神詳盡護理的教訓——祂眷顧空中的飛鳥和野地的花（太 6:25-34）；或是祂關於聖父的慈父性情的教訓——祂樂意把好東西給祂的兒女（太7:7-11）；或是祂關於普世審判的教訓（太7:15-20）——一個人是否會受這審判，顯然取決於基督是否認識他（太 7:21-23）。我可以繼續說下去。但不要搞錯了：耶穌從沒回避在教義問題上對祂的子民進行教導。
然而，我們必須更深入地觀察，因爲這不僅僅是基督就教義教導的重要性指示祂的門徒。驚人的是，基督本身也是這種教義教導的內容！祂是成爲肉身的道。當「道成了肉身」時，祂承擔了「將父表明出來」的角色。耶穌並不是在誇張地對腓力說，人看見了基督就是看見了父（約 14:9）。拿先斯的貴格利（Gregory of Nazianzus）在把「道」描述爲聖父的「定義」時，就指出了這一點：
祂是「道」，因爲祂與聖父的關係就如同言語和思想的關係一樣，這不僅是因爲祂的出生不受干擾的特點，而且是藉著這種關係中涉及的關聯和宣告功能。或許也可以說，祂的關係是定義與被定義的術語之間的關係，因爲「道」在希臘語中有「定義」的意思。認識子的人（「看見」在這個語境中的意思是「認識」）也就認識了父。[2]
重要的是，道成肉身的整個事件——從基督藉聖靈成胎到祂的升天——都是啓示性的。當人們把基督的神性和祂的人性對立起來的時候，這一點常被忽略。但基督的人性與祂作爲具有神性的啓示者的角色並非不相稱。我們應該堅持，基督的位格和祂「在肉身中」的工作是完全合一的，這工作啓示出神的榮耀。這不僅僅是說，基督在行神蹟時啓示了神的榮耀。祂在肉身中的整個狀態都是教義性啓示。這也是基督自己的觀點。
當門徒們在整本《新約》中以教義上的精確性來書寫基督時，他們不過是在跟從基督的帶領。正是基督自己堅持認爲，尊敬父和尊敬子是不可分割的（參約 5:22-23）。正是基督自己發出的驚人宣告——祂「因爲父怎樣在自己有生命，就賜給祂兒子也照樣在自己有生命」（約 5:26）——讓祂的聽眾以及後來約翰的讀者，陷入了關於永生教義的神學沉思的海洋。
基督是聖經中的神學內容，這一觀念並不是使徒或其他任何人過於活躍的想像力的發明。基督本人毫不含糊地作出了這一聲明（參路 24:27；約 5:39）。猶太人試圖用石頭打死耶穌並非無故，因爲祂聲稱自己與神平等；當祂以雅威之名自稱（約 8:58），或是直截了當地說「我與父原爲一」（約 10:30）時，他們完全理解祂在說什麼。在《約翰福音》第 14-16 章的整個講論中，耶穌就聖父、聖子和聖靈的三位一體關係提供了無與倫比的神學教導。如果這還不夠的話，接下來祂還允許祂的門徒得聽三一神之間的對話，其中祂特別啓示了，作爲人的基督耶穌因祂的神性與父同享永恆的榮耀，這榮耀是在創立世界以前就有的（約 17:24）。
我們在新約後面部分讀到的教義，是對耶穌在福音書中所教導（以及所是）的教義的闡述。祂是這些教義的內容，這與祂在地上傳道時所傳的內容就是祂自己這一點，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說，新約其餘部分的教義重點是把基督親自在《約翰福音》16:4b-15 中所做的應許展開。這裡，祂應許了聖靈的降臨：「祂要引導你們明白一切的真理；因爲祂不是憑自己說的，乃是把祂所聽見的都說出來，並要把將來的事告訴你們。」（約 16:13）聖靈將要榮耀耶穌，因爲祂要將受於耶穌的告訴祂的門徒（參約16:14）。
那麼，聖靈將要宣告的關乎基督的內容是什麼呢？當聖靈降臨時將要傳達的這個榮耀基督的信息是由什麼構成的呢？基督這裡所說的「受於我的」到底是什麼呢？答案是：「凡父所有的。」（約 16:15）任何試圖在離開教義的情況下理解這種內涵豐富的陳述，都是徒勞無功的。耶穌希望我們通過這段經文和其他經文，認真思考祂與父和聖靈同享的神的本質。祂希望我們成爲一群認識教義的人。
當聖靈感動使徒寫下許多高舉基督、富含教義的書信時，基督正在實現《約翰福音》第 16 章中的這個應許。當我們把教義和對基督的委身這二者對立起來時，我們就把基督與祂自己對立了起來。我們在耶穌的「簡單」教訓和保羅的教義性教導之間看到的任何對立，都是想像出來的，而不是真實的。事實上，基督的教訓不能不歸結於保羅的教訓，而沒有基督的教訓，保羅的教訓就什麼都不是。神所結合的，人不能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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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巴西流，《巴西流聖靈論》（On the Holy Spirit），陳吉鬆譯（聖經資源中心，2011 年），26.64。
[2] Gregory of Nazianzus, Orations 30.20.
譯/校：無聲弘揚。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Jesus Cared About Doctri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