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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歷史的一個危險就在於——我們變得對它太熟悉了。或者我們自認爲如此。我們對事實、因果關係和敘事太熟悉,可能會讓我們無法真正看到所發生的事情,或者爲什麼所發生的事情對我們很重要。新教改革的敘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只是讀了聖經,重新發現了唯獨因信稱義(sola fide)的教義,並宣講了福音。在這個過程中,他和約翰·加爾文(John Calvin, 1509–64)等後來的改教家徹底顛覆了世界。[1] 對吧?
但布拉德·貴格利(Brad Gregory)說,別急。貴格利是一位訓練有素的宗教改革歷史學家,他認爲宗教改革打破了阿奎那主義那種將信仰與理性綜合在一起的緊密世界,也打破了天主教關於基督王國(Christendom)的概念,在這種概念當中,世俗與宗教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不知不覺中,路德開閘放出了一股洪流,湧入現代世界,帶來了後啓蒙運動的種種問題。
換言之,新教的改教家無意中造成了現代性。怎麼造成的呢?最根本上,是他們放棄了天主教對教義的定義,轉而認爲真理是由聖經而不是教會決定的。唯獨聖經(Sola scriptura)造成了西方在現代性中所面臨的問題。 [2]
不過,當路德和加爾文描述是什麼導致了他們那個時代驚天動地的變革時,他們異口同聲地宣稱,導致變革的是福音的恢復和對福音的清晰宣講,這福音使人們從屬靈的黑暗進入了光明。唯獨信心(Sola fide)源自唯獨聖經。
路德掙扎了數月(或者更長時間!),才弄明白羅馬書 1:16–17 中「神的義」(他曾以爲這一定是指神報復性的公義)如何能成爲「好消息」。他終於看到,神將基督的義以恩典的方式歸算給他的百姓,在這之後,[3] 路德把唯獨因信稱義的教義描述爲「一切基督教教義的總結」和「教會因之站立或跌倒的條款。」[4] 他在另一處指出,「就算天地和世間萬物都毀滅了,這個(稱義的)條款中也沒有任何內容是可以放棄或妥協的……我們反對教皇、魔鬼和世界的所有教導和實踐都建立在這一條之上。」 [5]
路德認爲,宗教改革的浪潮席捲而來,唯獨是靠傳講神的道:「我只是就神的道進行了教導、傳講和寫作,除此以外我沒幹別的。然後,在我酣睡,或是喝維騰堡啤酒的時候……道就極大地削弱了教皇制度,從來沒有哪個君王或皇帝對它造成過如此大的傷害。我什麼也沒做。道做成了一切。」 [6]
就是這樣。道做成了一切。
路德勸勉說,爲了讓教會作爲神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必須同時傳講神的道和禱告。「每次禮拜時都要宣讀一段經文,然後進行解釋。在這之後是用詩篇和其他禱文來禱告。」[7] 路德強調,道就是基督的道。而基督通過祂的靈使道產生能力。雖然「神使用普通的途徑,就是由福音傳道人來宣讀和傳講道,」但「當人們內心接受和相信時,這道就在人心裡扎根。這便是聖靈的工作。聖靈通過道來工作。」 [8]
加爾文認同先驅路德的觀點。他把唯獨因信稱義的教義描述爲「宗教的主要樞紐。」[9] 而宣講這榮美福音的途徑就是常規性地宣講神的道。加爾文認爲,神把「人的口舌分別出來歸祂自己,好叫祂的聲音能在他們中間被傳揚,」這是「一項獨一無二的特權」。[10] 傳道是最基本的。事實上,「在教會中,沒有什麼比福音事工更引人注目、更榮耀的了,因爲它是聖靈、公義和永生的施行。」 [11]
而加爾文言行一致。他講了大量的道!約翰·利思(John Leith)恰如其分、毫不誇張的說道:「加爾文講道的數量之多令人印象深刻。」這位日內瓦牧師始終將定期傳道的事工視爲自己的首要呼召,他的佈道量令人印象深刻。在他生命的最後約 15 年裡,他在每週日講道兩次,每隔一週的週一至週六每天講道一次。僅僅是 1549 年到 1560 年間,他就講了2042 次道。根據道恩·德弗里斯(Dawn DeVries)的說法,在 1541 年至 1564 年間,加爾文就講完了以下書卷:「詩篇、耶利米書、耶利米哀歌、彌迦書、西番雅書、約珥書、阿摩司書、俄巴底亞書、約拿書、但以理書、以西結書、帖撒羅尼迦前後書、提摩太前後書、提多書、哥林多前後書、約伯記、申命記、以賽亞書、加拉太書、以弗所書、四福音合參、使徒行傳、創世記、士師記、撒母耳記上下,和列王紀上。」他的作品包括 200 篇關於申命記,174 篇關於以西結書,以及 189 篇關於使徒行傳的講章。[12] 如果算上加爾文的整個講道集,它幾乎佔了這位多產作家所有作品的一半。儘管加爾文講道時沒有筆記,但日內瓦市議會知道他是多麼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們花錢僱了一批祕書,把這位傳道人的講章記錄下來並出版。 [13]
爲什麼加爾文要投入這麼多時間在講道上?原因很簡單——又難以置信——因爲神在其中向祂的百姓說話:「當福音奉神的名被傳講時,就好像祂親自說話一樣。」全能的神居住在人不能靠近的光裡,祂通過宣講祂的道來向百姓說話。而祂以這樣的方式,使福音帶著能力傳講出去,拯救祂的選民:
人的聲音不過是在空氣中消散的聲音而已,然而它卻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人(聖保羅說)。當神藉人的口向我們說話時,祂就加上聖靈內在的恩典,爲要讓教義不徒然返回,而是結出果子來。所以要明白我們如何聽見天父的聲音:也就是說,當天父藉著祂的聖靈向我們隱祕地說話時,我們就來到了我們的主耶穌基督面前。 [14]
加爾文相信,神通過講道這一普通途徑對他的百姓說話。通過所傳講的道,神拯救祂的百姓。通過所傳講的道,祂使他們越發有基督的形像,因爲神「只會讓人奉祂的名傳講有益處和造就人的東西。」 [15]
還有一個原因促使加爾文強調要定期宣講神的道:人們常常會偏離認識神和祂旨意的正確途徑。天主教把人引向教會。自由和狂熱分子尋求超凡的經歷。加爾文說,這兩者都有缺陷。我們認識神是靠著祂的道,而聖靈(聖經的作者)光照我們明白祂的道。加爾文主張,「主通過一種相互的紐帶,把祂的道和聖靈的確定性結合在一起,這樣,當聖靈發出亮光,使我們定睛於神的面時,聖道這一完美的宗教就會在我們的心中常存;而反過來,當我們在祂自己的形像,也就是聖道裡面認識祂時,我們就可以擁抱聖靈,而不必擔心被欺騙。」 [16]
路德和加爾文都相信,如果人們要重生,就必須恢復聖經中唯獨因信稱義的福音。同時,所傳的福音也帶動基督徒的成長。因爲在講道中,神藉著祂的聖靈說話,並且行動。所以,路德和加爾文只是簡單地研究、祈禱和傳講——並寫作,門訓,帶領,鞠躬盡瘁。而神就使用這些不足、但奉獻自己的人,來顛覆世界。
德國和瑞士的改教及其引發的路德宗和加爾文宗運動,在 16 世紀大大地震動了世界。只要稍微看一下宗教改革中加爾文派的影響,就會發現他們所傳之道是如何建立教會的。加爾文傳道,牧養和門訓其他的人。[17] 這不僅帶來日內瓦教會的增長,而且還使日內瓦教會向法國差遣了教會開拓者。
法國對新教信仰相當敵視,但日內瓦的宣教士仍然忠心事奉。在 1555 年以前,日內瓦方面似乎沒有任何有組織的工作。但之後他們開始差遣年輕人——數量很多。正如羅伯特·金登(Robert Kingdon)所述,「1555 至 1563 年間,『牧師團登記冊』記錄了大約 88 名被差派的宣教士,但這只是部分數字,因爲登記冊並不完整。」[18] 這些年輕人忠心的傳講所帶來的成果令人矚目。根據皮埃爾·庫蒂亞爾(Pierre Courthial)的說法,「1555 年在法國有五間有組織的改革宗教會;在 1559 年,就是首屆全國大會在巴黎召開的那一年,有近百間教會;而到 1562 年,這一數字達到了 2150 間。」[19] 所傳講的道藉著歸信和植堂,帶來了驚人的成長。
我們可以回顧一下,在十七世紀英國清教徒時代,所傳講的道怎樣帶來了新的生命和屬靈的深度。我們也可以看看在第一次大覺醒期間(大概是 1735 年至 1745 年),在約拿單·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和喬治·懷特菲爾德(George Whitefield)的推動下,講道是如何震撼英屬殖民地的。從十六世紀到十八世紀的共同點是忠實、清晰、熱情地傳講神的道,同時牢牢持守唯獨因信稱義的教義。 [20]
今天,神藉著聖靈繼續以同樣的方式工作。主祝福同樣的福音和同樣的普通傳道人,這些傳道人相信神之道的權威,也相信聖靈光照人並使人知罪的必要性。
在宗教改革中,道做成了一切。願在五百年後,人們也會這樣評價你我的事工。
* * * * *
[1] 邁克·里夫斯(Michael Reeves)引人入勝地講述了宗教改革的故事,詳見他的著作《不滅的火焰》(Unquenchable Flame: Discovering the Heart of the Reformation,中文版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另一部肯定了宗教和教義重點的更全面研究性著作,是卡特·林德伯格(Carter Lindberg)的 The European Reformations, 2nd ed. (Malden, MA: Wiley-Blackwell, 2009)。
[2] 對於貴格利的擴展論證,請參閱布拉德·S. 貴格利(Brad S. Gregory)The Unintended Reformation: How a Religious Revolution Secularized Society (Harvard,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2)。他在「對福音派的回應」一文中強調了唯獨聖經教義的負面影響,該文發表於 Journeys of Faith: Evangelicalism, Eastern Orthodoxy, Catholicism, and Anglicanism , ed. Robert L. Plummer (Grand Rapids, MI: Zondervan, 2012), 165–178。讀者可能有興趣去讀對貴格利論點的兩篇富有洞見的評論,第一篇作者是邁克·霍頓(Michael Horton, https://www.thegospelcoalition.org/reviews/the-unintended-reformation/),第二篇作者是卡爾·楚曼(Carl Trueman, https://www.reformation21.org/articles/pay-no-attention-to-that-man-behind-the-curtain-roman-catholic-history-and-the-e.php)。
[3] 參見馬丁·路德的「兩種義(Two Kinds of Righteousness)」,載於 Martin Luther's Basic Theological Writings, ed. Timothy F. Lull (Minneapolis, MN: Fortress, 1989), 155–164.
[4] 蒂莫西·喬治(Timothy George),《改教家的神學思想》( Theology of the Reformers,中文版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出版)。
[5] 馬丁·路德,《施馬加登信條》(The Smalcald Articles),載於 Martin Luther's Basic Theological Writings, 502–503。
[6] George, Theology of the Reformers, 53.
[6] George, Theology of the Reformers, 53.
[7] 休斯·奧利芬特·奧德(Hughes Oliphant Old), The Reading and Preaching of the Scriptures in the Worship of the Christian Church.Vol. 4. The Age of the Reformation (Grand Rapids, MI: Eerdmans, 2002), 31。
[8] Old, Reading and Preaching of the Scriptures, 41.
[9] 加爾文,《基督教要義》,基督教經典圖書館(Library of Christian Classics),第二卷,ed. John T. McNeill, trans.Ford Lewis Battles (Philadelphia: Westminster, 1960), 3.11.1。
[10] 加爾文,要義,4.1.5。
[11] 加爾文,要義,4.3.3。
[12] Dawn DeVries, "Calvin's Preaching," i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John Calvin, ed. Donald K. McKi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111.
[13] John H. Leith, 「Calvin’s Doctrine of the Proclamation of the Word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Today,」 in John Calvin and the Church: A Prism for Reform, ed., Timothy George (Louisville, KY: Westminster/John Knox, 1990), 206–207.
[14] 約翰·加爾文,論雅各和以掃的第三篇講道,引用於Leith, 「Calvin’s Doctrine of the Proclamation of the Word,」 227, n. 31.
[15] 約翰·加爾文,論提摩太後書的講道2:16–18,引用於Leith, 「Calvin’s Doctrine of the Proclamation of the Word,」 222.
[16] 加爾文,要義,1.9.3.
[17] 一本關於加爾文的教牧事工和下一代教牧事工的精彩著作,是斯科特·馬內什(Scott M. Manetsch)的Calvin’s Company of Pastors: Pastoral Care and the Emerging Reformed Church, 1536–1609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18] Robert M. Kingdon, Geneva and the Coming of the Wars of Religion in France, 1555–1563 (Geneva: Librarie E. Droz, 1956), 14.
[19] Pierre Courthial, 「The Golden Age of Calvinism in France,」 in John Calvin: His Influence in the Western World, ed. W. Stanford Reid (Grand Rapids, MI: Zondervan, 1982),77.
[20] 關於加爾文主義的發展,請參閱 Jon Balserak, Calvinism: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和 John T. McNeill, The History and Character of Calvini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4). 關於加爾文對宣教的影響,可留意 Michael A. G. Haykin and C. Jeffrey Robinson, To the Ends of the Earth: Calvin’s Missional Vision and Legacy (Wheaton, IL: Crossway, 2014).
譯/校:無聲弘揚。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 "The Word Did It All": The Necessity of Preaching According to the Protestant Reformers.